母亲在我怀中离去

时间:2022-04-13 18:47:54 教育新闻 我要投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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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在我怀中离去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余一鸣 

母亲在我怀中离去

怀疑母亲胃有问题的时候,我已从南京赶回家。母亲做胃透,我扶着母亲站在那个野兽一般的机器上,母亲必须把一种石灰一样的东西兑上水,喝进胃里。母亲喝了一口,有些畏难,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,医生的催促声立即插进来,我避开母亲的目光,把杯子再端到她嘴边,母亲无奈地再喝上一口,痛苦地闭上眼睛,嘴角挂着那些白色的粉末。我心里一疼,用手掌替母亲抹了抹,却没能抹干净。医生的催促声又响起,我只能扶母亲再一次站到那台野兽一般的机器上。 

起,伏,左侧翻,右侧翻,母亲肥胖的躯体实在难以灵活。我手忙脚乱地帮着她,她也吃力地喘气,医生尖厉的叱骂声透过那块玻璃刺耳地刮进来,使母亲的动作更加慌乱。母亲胆怯地看着我,手足无措。我抱住母亲,用手掌轻轻地拍着她,说,别睬她,慢慢移。母亲点点头,顺从地移动身体。 

母亲已去世一年多,我一直记着那位女医生喊叫时变形的嘴脸,但当时我无暇顾及。 

母亲确诊是胃癌。我拿着诊断书,眼泪霎时滚滚地流出来。院长是我的同学,也是母亲的学生,我们商定了手术方案。走出院长室的时候,我觉得自己的眼窝还红着,不敢直接去病房。我站在走廊上,想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,然而越抹越多。我索性钻到水龙头下,冲了一把脸。风吹干后,才去了病房。 

我把母亲换到了套间病房。母亲不肯搬,仰起脸盯着我的眼睛: 

“非得搬吗?” 

我点点头。 

母亲明白了。母亲换了病房,依然听话地打针吃药,跟前来看望她的亲朋和学生聊天。夜深人静时,母亲把我喊到床边,说:“告诉妈,妈是不是没多少日子了?” 

我急急忙忙地否认。母亲宽容地一笑,我便哑了口。母亲反倒安慰我,说,胃上的毛病,或者还不会太快。母亲的眼睛闪烁着希冀,母亲不需要我说什么,我点点头,轻轻替母亲揉胃,母子无言。 

母亲在手术室待了不到一个小时,在手术室的医院院长就出来了。他朝我摇摇头,低声说晚期了,我们全家一下子坠入了黑暗之中。父亲和妹妹哭出声来,我不敢哭。一会儿母亲便被推出了手术室,我迎上去,母亲看见我,露出了笑容。我握住母亲的手,说,妈,没事了,妈,我们很快就能恢复了。母亲的手冰凉,和我的心一样冰凉。 

我一直日夜陪伴着母亲,母亲爱清洁,她执拗地不肯用医院的便壶,坚持自己到卫生间去方便。一天挂大大小小十几瓶水,母亲要上十几次卫生间。母亲人胖,妻子和妹妹都抱不起她,只有我能抱动。 

母亲抬起双手,抱住我的脖子,我便把母亲一下子抱在怀里。母亲的四肢开始肿胀,身体却越来越松弛。母亲在我的怀里,会用手摸摸我的脸颊,母亲有二十多年没摸过她儿子的脸了。她的儿子忙于家庭,忙于所谓的事业,从来没有给过这么多时间让母亲亲近。母亲捉了一辈子粉笔的手有些粗糙,儿子的鼻子会不由自主地发酸。把母亲送回床上,母亲有时会像孩子一样赖在我的怀里,不肯放开她的双手。 

手术后的第五天,在硬木沙发上休息的我不小心腰扭了一下,抱母亲如厕时母亲立即发觉了。她松开手,执意要我回去睡一夜,我不走,她竟然撑着双臂从床头坐起来说,你看,你看,有人扶着我我就能下床。我听信她的话离开了她一夜。第二天一早,陪护她的亲戚告诉我,她一夜只上了一次卫生间。母亲一见我便把双手伸向我,我抱着母亲,内心充满自责,我不是不知道母亲是个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,母亲这一夜一定在时刻期待着儿子回到她身边! 

母亲走的时刻是在早晨。天已大亮,妹妹来接班,我有了几分睡意,母亲不想惊醒我,在妹妹搀扶下撑着椅子下床。我听见响动起身,母亲歉意地看了我一眼,我把母亲抱进怀中,母亲微微冲我一笑,突然脖子一软,倒在我的怀里,就再也没有醒来。 

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从此永远去了。 

某一天,我看到电视剧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中有一个镜头,没钱乘缆车,张大民背着母亲在一步一步登山。我的泪水陡然间挂满了脸颊,母亲,儿子再也抱不着背不着您了,儿子张开的双臂,怎么才能抱得动那无边的思念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