柯灵老人的孤岛情

时间:2022-04-14 12:36:59 教育新闻 我要投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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柯灵老人的孤岛情

2006-4-8 15:26:00

柯灵老人于炎炎夏日中驾鹤远行,去到那个岑寂的清凉世界,文艺界同声悲恸,上海的朋友们更感到哀伤。老人几乎与世纪同龄,一生的大部分岁月都在上海度过,亲眼看见亲身经历这个大城市一百年来的沧桑巨变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,有一度我小住永福路上海电影厂文学部,三楼上有老人借用的一间写作室,他每天上午必定从寓所信步前来,闭门写作。我上楼去看望时,他讲述着手写《上海百年》巨著的打算,又担心可能来不及完成这部长篇,对不住上海。我劝老人不妨推辞一些不相干的访问、索序之类的应酬,以便集中精力和时间,他微微苦笑,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:“有的推也推不掉,没有办法呀”十多年前一本杂志的封面刊载过他的一张全身照片,背景可能就是寓所前的复兴西路上,满地萧萧黄叶,柯老披一件夹大衣,敛眉凝目,若有所思。这是我看到过人物肖像中最好的一幅,好就好在相当准确地表现了老人晚年的心境,而又给人以深邃苍凉、余意不尽的美感。

近日拜读徐开垒、何为二位老友悼念柯老的文章,他们都是六十年前“孤岛”年代在柯灵同志提携下起步文坛,感情自然更加深切。回溯上海抗日战争时期、特别“孤岛”时期的文学,必定离不开柯灵的名字。在那一面是荒淫无耻、残酷迫害,一面是严肃工作、默默献身的年代中,他编辑的报纸副刊和杂志上,从《文汇报》的《世纪风》、《大美报》的《浅草》、《正言报》的《草原》到上海完全沦陷后的《万象》,在硝烟和屠刀闪光中,冒着生命危险,苦心经营,保持一点正气,给读者送去清新、健康的精神食粮,同时又培养了一批年轻有为的文坛新人。为此遭到敌人的残害,身受牢狱之灾,但是他安之若素,在腥风血雨中保持一个爱国文人的气节和良心。“孤岛”四年岁月,在他九十年生命中仅仅是短促的一段,却是最不平凡最堪追忆回味的一段。近二十年来,他对“孤岛”时期文学的回忆著述,对“孤岛”时期文献史料的关注,耗费了许多心血。他在《上海“孤岛”文学回忆录》一书《小引》中说过:“思想领域没有真空,感情领域没有真空,人民的心没有真空,表达人民心声的文学也没有真空。因此盛世有文学,衰世有文学,甚至在外国的侵凌和统治下也有文学。”从《孤岛风云》、《魔鬼的天堂》、《晦明》、《浮尘》和《记郑定文》、《爱俪园的噩梦》、《遥寄张爱玲》那许多文章中,都能体会到他当时的艰难处境和苦涩心思。

我藏有他十五年前的一封信:

袁鹰同志:

昆山别后,曾于荧光屏上一睹丰采,知有获勋之荣,谨以为贺。

阿英同志在“孤岛”时期所编《文献》,最近在上海书店影印出版。因为该刊刊行,正当国共合作抗战初期,除了大量党内文献,还有蒋介石的文告之类,书店责成我作一前言,向读者稍作诠释,并表示希望在《人民日报》一刊,藉收荫护之效。兹随函寄呈审读,不知可行否专上,并叩

撰安

柯灵上

1985、4、19

“孤岛”时期,北京路河南路口有一座古旧的通易信托公司大楼。楼上有一层是上海政法大学新办的新闻专修科,讲课的多是地下共产党员和文化界进步人士,阿英同志是主持人之一,毕业的学员,后来不少成为新四军干部。阴暗潮湿的地下室,就是阿英手创的风雨书屋,不但编辑期刊《文献》,还印行和保存了珍贵的革命史料,由于阿英的努力,毛泽东著作因此得以在上海公开发行。还流传到香港和南洋等地。柯灵写道:“风雨如磐,起惊雷于无声,唱荒鸡于寒夜,这地下室是惨淡经营的,就是这艰难的千秋事业。”《文献》只出了八期,就被迫停刊。但是它刊登1938-1939年间抗日战争的概况政治、军事、经济、文化、社会生活、群众运动乃至国际风云、敌伪动静、沦陷区百态的许多材料,包罗万象,特别是用大量篇幅,刊载重要的抗战文献,既有毛泽东的重要言论,也有蒋介石的文告。这种做法,在当时租界当局禁止明目张胆宣传抗日的“孤岛”上,具有极大的战斗意义。《赘言》最后,有这样一段话:

“惊涛骇浪的世局,已成过眼云烟,但前因后果,互相牵连,秦时明月,汉室江山,吴宫花草,晋代衣冠,渺远的过去,都在炎黄子孙的血管里一脉相沿,因为昨天今天明天,是一条永远剪不断的链环。史迹可贵,文献足珍,其故正在于此。”

可惜,这篇言近旨远、语重心长的《赘言》当时因故未能在报上发表,有负柯老期望。作为编者,我深感愧疚。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《柯灵散文精编》中,收有《赘言》全文,喜爱柯灵散文的朋友可以从中领略他那一份浓郁的“孤岛”情。

回想“孤岛”年代,作为一个中学生,我最初读到那时出版的散文集,就是柯灵先生的《望春草》,薄薄的精致的小开本,一读之下,爱不释手。作者在前记中说:“……在这样的时代,我也还只能在‘孤岛’上平凡猥琐地活着,说来又岂止惶愧但对于人世,我也有欢喜,也有悲愁,也有激动和愤怒;因此有时也不免漏下一声赞叹,一丝感喟,我是一下低弱的叫喊,而多数却像舟人之夜歌,信口吹来,随风逝去,目的只为破除行程的寂寞。”实际上,就从那时期开始,柯灵已经自觉地成为“孤岛”年代文化艺术战壕中一名奋勇的战士,在他和他的同伴们坚守的报纸副刊、杂志、话剧、电影等等岗位上,向强暴邪恶的势力进行坚韧不拔而又灵活巧妙的战斗,在暗雾迷茫、狐鼠横行的荆棘丛中响起号角,带来曙光。他们的战绩值得后人永远记住。柯老在前文提到的阿英,更是一位既富有战斗经验又有满腹文才的出色指挥员。今年又值阿英同志诞辰一百周年,6月29日在首都人民大会堂安徽厅还举行了纪念他百年诞辰和《阿英全集》首发式的活动,谨此顺便表达对这位前辈的缅怀。